怀抱理想。

夜青 《故人诔》(夜叉视角)

——

*BE,中长预警。

*献给我心中的夜青。




逢魔染血翦,月华映青袈。



  民间历来广传着这样一段话:“那恶鬼夜叉,生得满口獠牙,手持长戬,噬肉饮血,无恶不作,最是诡谲阴狠,无心无情之辈。但好在终是被一阴阳师收伏……”至于收伏之后如何,谣传版本颇多,多到甚至不知何时起已经传入了恶鬼本人耳中。


  夜叉嗤笑一声,叹人类可笑又无聊,他夜叉恣性快活的一辈子,岂能是由区区凡人几句概括了的?


  那谣传中恨他作践苍生,怨他手段狠辣,惧他杀人如麻,这些他都认了,谁叫他生而是魔,本性如此。但唯独一条罪名,每每听入耳内,都会引得他面色转阴,但他又从不去解释为何。


  ——面冷血冷,无心无情。夜叉最听不得这句话。

然世人皆不知,夜叉也曾交付过情意,且是这般情意至今未能取回来。



  夜叉与青坊主的初会,是在那个青坊主被晴明领回寮的暖阳午间。

  那僧人步伐轻缓,对寮内式神都一一施了礼,白衣青袍,宽大的斗笠边缘下,是线条优美的侧脸轮廓。他踱步至夜叉面前,只略微抬了抬眸,夜叉的妖瞳便与之相撞,他分明看到这小白脸和尚双眸的下端,竟生着一对殷红的妖纹。

  夜叉只一瞬便反应过来这和尚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妖,随即笑得轻蔑,上上下下把青坊主打量了个遍,眼角眉梢透着浓浓的不屑。

  ——自己是妖身,还用僧袍蔽体,装什么假正经?


  青坊主瞧见了夜叉写在脸上的鄙夷,面上仍旧没什么波澜,照样对着他轻轻一礼,转身随着晴明去了。


  装模作样又冷冰冰的小白脸,这是夜叉对青坊主的第一印象。


  寮中的日子照常一日日飞度,与先前不同的是如今掺了一股禅气,清清脆脆的木鱼声时常从这和尚的檐下幽幽飘来,扰得夜叉心生烦躁,直想把那念魔咒似的聒噪的口封住,再把那巴掌大的木鱼砸个稀烂。


  时至临冬,寮里开始四处张罗碳火,平安京的冬日冷得彻骨,每每随晴明出任务的式神回来皆是敛得一身的寒气。夜叉在门廊口遇上了青坊主。


  眼前的和尚显然是外出回寮,斗笠与肩头双双落了细雪,白净的双颊被寒气冻得发红。二人两两沉默,青坊主性情孤僻沉默,但与式神们关系也算融洽,唯独从不曾与夜叉攀谈过什么。夜叉看着这和尚一身霜冷的单薄身子,心下腹诽他哪里像个妖怪的模样?分明就是个手无寸铁的人类。在夜叉的定义中,妖怪就应是不惧严寒,强大如他这般。


  二人僵持了片刻,似是都觉出同处一寮之中,却毫无只言片语的不妥,夜叉略有烦闷的收紧长戬,虽说他不待见这瘦和尚,却也不想闹个如此尴尬的情况,他正要开口怨青坊主挡路,不料是那和尚先一步淡淡开了口。


  “…天寒,加衣。”

  青坊主的视线在夜叉大敞的领口间停顿了一瞬,便收回视线,如初见那般对着夜叉躬手施礼,随后和他擦肩走过。


  留给夜叉扑面满满的雪气与禅香。


  从前的夜叉访遍烟花巷,笙歌绕耳,馥香满怀,不少身段曼妙的游妓佳人暗送秋波,同样不缺乏倾慕着他强大妖力的小妖对他投怀送抱。那浓郁的胭脂香气令夜叉如今忆起,仿佛依旧弥漫在他鼻前,熏得他作呕。

  或男或女,或妖或人,夜叉从未在何人身上嗅到过烟炉禅香。


  夜叉在寮里一贯是无趣的。晴明那啰里八嗦的阴阳师不允他再去造孽,夜叉日日用那戬尖去恶劣的折磨庭院内扫地的小纸人,去和酒吞那家伙痛痛快快打上一架,再从他那酒葫芦里顺走几瓢。现今他多了一项消遣,那就是观察青坊主。


  这和尚的生活规律的很,诵经参禅,晨昏定省,长发日日拢得极仔细,但凡脱下木屐定在廊前摆得整整齐齐,那背着个石像的独眼小妖来找他讨经文,青坊主便端坐在屋内,与他缓缓的讲上小半日的佛理。虽说青坊主整日里不苟言笑,似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换一副神情,可夜叉分明能瞧见青坊主偶尔逗弄禅院后那几只猫狗儿时,染上温柔之意,略微上扬的唇角。


  那日夜半星点,夜叉望见青坊主独坐于前院古树下,月色透过枝叶零零洒洒落下,映得青坊主的背影一片影绰。

  夜叉见他半晌只是静坐着不动,犹豫一瞬还是抬脚迈了过去,走近才发现这和尚竟双目合着,正是在小憩。夜风沾着露水的凉意拂过二人的衣角,夜叉从他手中抽走翻至一半的经卷,垂眼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梵文,环视四下无人,稍倾下身,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凶神恶煞,随之低低唤了一声。

  “和尚。”


  青坊主浅眠,下一刻便转醒,白天不知是随着晴明去了什么地方,脸庞布着一层倦意,月色似是在他面颊上拂了一层薄纱,清瘦的脸庞比白日更显了几分柔和,惺忪的倦容和见到眼前人是夜叉的轻微诧异被揉在青坊主的双眸中,他睁开眼帘,这样淡淡的望着夜叉。


  只一眼,夜叉便觉得自己疯魔了。


  他不记得那日自己是如何与那和尚分开的,那晚的月色犹如被嵌入脑海,远在天边是高悬的月轮,近在咫尺的是那双与月轮颜色相仿的,温润的眉眼。

  夜叉垂首看着自己几乎是在人血堆里泡出来的一双利爪,那双手指甲尖利,还带着长年握戬磨出来的厚茧。他生平第一次生出几分悔意,悔自己为何偏偏没个像书翁那般吟风弄月的花哨本事,好把那月景牢牢刻入心底。


  夜叉和青坊主之间变得有些微妙。青坊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,会有意避开夜叉在的场所,而夜叉也开始不满这木头和尚刻意的回避,恶鬼本性毕露,变本加厉欺负那些不擅战的小妖,因为夜叉知道,这和尚最是容不得恃强凌弱。


  每当那青色的人影出现在眼前,恶鬼便有种计谋得逞的快意,他大发慈悲地放了被困于黄泉浪花中的小妖,转为跟上青坊主的步伐,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。


  “和尚,你腰上的那块勾玉是什么来头?大爷我瞧着甚是眼熟。” 

  说着夜叉摸上了自己颈上的另一枚勾玉,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。

  “质地相仿,模样也一样,就是颜色有别。和尚,这莫不是你们佛祖讲的「因缘」不成?”


  青坊主耳根子软,脸皮薄,听不得这种轻佻话,闻言只是轻轻一瞥夜叉的那块玉,淡然回道。

  “信物相同并非稀奇,你休得胡言。”

  夜叉余光捕捉到青坊主泛红的耳根,低声暗笑,不再继续臊他。


  晴明开始发觉但凡是青坊主出使的任务,防御结界,亦或是前往斗技场,夜叉定会出现在他左右,细细追想一番后,晴明摇头嗟叹。 这二人一善一恶,一明一暗,如何使得?


  他叹夜叉在三途川底趟过数遭,在刀尖上度日,在尸骨上安家之人,孽劫难逃,不料连这情劫都难躲。


  时日飞梭,晴明已愈发受村民百姓爱戴与敬仰,这一日,寮中上下欢庆。高谈阔笑的人群中却不见夜叉的身影。


  青坊主避了聒噪,独自在房中闭目养神,只闻一阵响动,木门被一股急躁的力道顶开,夜叉飞步踏进,全然不顾失了礼数的不周,他欺身越过案桌,径自逼近这和尚,浓重的酒气尽数扑在和尚面上,他从青坊主万年不变神情的眸子里窥到了一丝慌乱。


  青坊主面上闪过一瞬被冒犯的愠怒,袖中佛珠微攥,寂然开口。


  “何事。”


  夜叉低声笑了,笑得张狂又阴邪,醉意朦胧,他镇不住体内失控的情愫,急切地想捅破人们常说的那层什么该死的窗户纸。


  “本大爷确实有件要事。”


  他索性不和青坊主废话,在青坊主仓皇的抗拒中强扣着他的腕子将之施力贴向自己的心口。

  青坊主掌心内所触得的,是夜叉沉默的心跳。


  “现在本大爷的这个地方,容下了一个人,你可知他是谁?”


  夜叉胸膛的温度似火,烧得青坊主指尖微颤,案上烛火摇曳,火光窜上夜叉幽深的眼底,照得青坊主竟怯于直视,他闭了闭眼,暗自喃喃道。


  “修行之人,一心当静,你我生而相克,夜叉,放过我吧。”


  夜叉似是一早料到了这般答复,酒意顺着神经侵入头脑激得他头痛欲裂,他缓缓松开那纤细的腕,辛辣的酒顷刻间仿佛变成了苦涩的药,苦得他满口满身是痛。


  “和尚,我栽了。”


  往后夜叉一日忙似一日,晴明这厮每逢强敌便差使夜叉去应对,夜叉带着一身的血口子从御魂十层跃出,直气得他嚷着下次定揭了那八岐大蛇的皮。

  他回房脱下带血的衣袍,扫见窗沿上稳稳立着个白瓷的矮瓶,瓶口以红布封着,俨然是个药瓶。夜叉生惑,伸手去拿,刚靠近窗棂,那还未散尽的熟悉的禅香便扑入了鼻腔。


   夜叉就这么捧着瓷瓶子怔愣了半晌。


  夜叉作恶了半世,漂泊了半世,恶鬼的浑名家喻户晓,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霍乱人世,遭万人唾骂。他无世交无亲友,所经之处哀号遍野,坐实了这「夜叉」之名。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,恣肆如他,也会如常人般渴求一份平凡的安定感。


  说来荒唐,他在这木讷的和尚身上寻到了那份安定感。他是痴魔,是癫疯,是求而不得,是爱恨两难。反正他天生不是什么好东西,索性作恶到底,拖着和尚坠下炼狱,他们生生世世纠缠下去。


  若此时他们是一对凡人或许还好打算些,然他偏生负着千万命债,十恶不赦,和尚满眼满心都是那佛祖圣贤。


  世间何处能容他们?


  夜叉今日乏的很,早早歇下,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。梦里有叫声凄厉的魂魄找他索命,有奈何桥下腥气滔天的血海,夜叉额间浸满了冷汗,在他杀红了眼近乎疯溃时,兀地觉出有什么人紧拉住了他制止他的孽行,半梦半醒之间,他被一股暖意围绕,有个轻柔绵软之物慢慢覆上他冷汗涔涔的额头。夜叉梦中竭力欲将双眼睁开,眼前却雾气升腾,他只模糊的看到那清瘦的人影,与匆匆离去的青袍袖角。


  清晨破晓,夜叉才从梦魇转醒,梦中见血于他而言已是寻常事,他只是诧异竟会梦见那和尚,梦中的和尚可是乖顺得很,拥入他怀,还转了性子般向他额上献了一吻。夜叉暗讽自己的梦是越发不着边际了,抬臂下榻,却从掌心滑落了个小巧的嫣红之物。


  夜叉发怔的端详了片晌,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——这不是那和尚的勾玉是什么?


  一瞬他如惊雷霹雳,回忆着当夜额头上真实的触感,回忆着惊惶而去的身影,夜叉骤然捏紧了那玉,几欲是冲出房门找青坊主问个明白。


  禅院中寻不到和尚的影子,他在寮里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找了一阵,连平日乱哄哄的寮子今日都平静的很,夜叉烦躁到极点,拉扯着一个扫地工厉声问式神们都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。


  小纸人素日怕极了夜叉,抖着声音小声道。“今、今日是青坊主大人反魂之日呀……不少大人们都前去送行了,就在神龛后头…夜叉大人您不知……”


  话还没说全,夜叉就如疯了般奔了出去。


  夜叉怒极,全身上下无不一个细胞叫嚣着盛怒,他远远看着乌泱泱的人群,神龛中金光熠熠,有个僧人以斗笠遮面,正安静站在其中。


  夜叉两步上前揪扯住晴明的前襟,暴声质问。

  “你为何?!为何容不下他?!”

  晴明似是料到夜叉的越矩,声如静水,一字一句开解着夜叉狂躁的神经。

  “我寮已足够强大,青坊主生而佛体佛心,反魂一事是他执意提出,这样的结果反倒是最好。”


  夜叉的瞳中盈满了冷意,他举着那枚勾玉,目光似刀,狠剜在神龛中人身上,声调拔高,字字颤抖。 


  “为何不知会我?!这块破玉谁会稀罕!和尚,从前竟是我小看了你!”


  晴明长叹,众人唏嘘,那反魂咒已施了法术,悠悠荡荡落在了神龛上。


  青坊主又向前迈了迈,蓦地回身,轻轻向夜叉颔首微笑。

  夜叉从未见过和尚笑得如此恬淡,超然物外,不染尘埃。


  青坊主望着他,双唇微动了动,目光又落在那红玉上。

  

  “世间无常,因缘各有命数,此生缘起无果,夜叉,我们来生再会。”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

  “那恶鬼夜叉,生得满口獠牙,手持长戬,噬肉饮血,无恶不作,最是诡谲阴狠,无心无情之辈……”


  夜叉又听到了这段无聊至极的话。他嘁了一声,习惯性摸上腰间垂着的红玉,不予理会。


  红尘中,你的无上清凉,寂静光明,默默照耀世间。



  和尚,我们来生再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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